关于功夫与工夫
"功夫"与"工夫"是两个既关联,又不同的概念。为了说明白这个问题,我们先讲三个故事。
故事一,有一个年轻的画家去拜访19世纪德国著名的画家阿道夫·门采尔问道:为什么我用一天时间画了一张画,要把它卖出去却整整花了一年?门采尔的回答是:"那你可不可以倒过来试试用一年时间画一张画,说不定你一天就可以把它卖出去。"这个对话使我们茅塞顿开,说明了这位年轻人既没有下"工夫",又没有真正的绘画"功夫"。
故事二,画坛巨匠达芬奇,他曾画过一幅无价之宝的传世之作《蒙娜丽莎》,大家知不知道画了多长时间吗?整整四年!为什么无价?因为他画了四年的"工夫",又是在积累二十年绘画"功夫"的经验基础上完成的。
故事三,伟大的革命家、思想家马克思年轻时就立志要写一本关于资本主义的书,于是他每天带一块面包就去图书馆查阅资料,久而久之,居然在他完成巨著《资本论》的时候,他在图书馆常坐的椅子下,竟被他的脚磨出了两个脚印。他的巨著是"功夫"的成果,他的脚印却是他下"工夫"的见证。
我想这三个故事,已经大概讲明"功夫"与"工夫"的区别,也说明了两者一个不能缺,一个不能少,两个都要硬的道理。"功夫"与"工夫",常常是相辅相成,互为因果,很难分割。
翻开词典,"功夫"与"工夫"的区别,前者表示本领、素养和造诣。如"你的功夫了得"。后者表示时间,如"有时间",也称"有工夫"。"工夫"有细致、精微、讲究的意思,而"功夫"没有。如"工整"、"工笔"。
《论语·魏灵公》:"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。"这里的"工"就是指细致、精微、讲究的意思,而"器"指的是工具。意思是说,要把一件事做好,首先要做好充分的准备。著名中国绘画史论家、美术评论家陈传席在谈到绘画的"功夫"与"工夫"时这样说:"工夫是一种简单的劳动或重复性的行为,靠时间之长而积少成多的工作,有量的增多而无质的变化。有时就指做事所消耗的时间和精力,和本领高下关系不大。功夫是一种内在的能力,是经过正确的方法加苦练修养而成的本领。"因此,我们能用创作时间的长短来衡量谁下的工夫多,却不能说明谁的功夫深。同样的道理,我们只能根据宣纸尺幅大小,在同等面积内,作品甲画了500个人物,而乙只画了三五个人,可以说甲化的时间多,工夫就绝对多。然而,却不能判断他们的功夫谁好谁劣?这是因为绘画和书法的水平高低,不是凭人物多少,字的多少来判断的,而是靠笔法、表现技法、整体布局,包括落款、盖章、主题思想等一系列综合能力、综合水平判断的。齐白石、吴昌硕画三五只柿子,能与当代画家满纸画满柿子的作品相提并论吗?中国传统艺术常常提倡以少胜多、以简驭繁,在单位时间内工夫虽少,但他们的功夫极深,表现力极强。细想一下,还不能说他们工夫少。因为,他们为了画几只柿子,也积累了他们半辈子的工夫。
还有一个问题,西洋画(例如油画和水彩),表现方法是整幅画满,似乎留下空白表示没有完成。而中国人就不这么认为,中国人认为中国画留下得空白是很自然的,甚至是必须的。因为中国人的传统文化认为这些留下来的"白",不是没有,而是整幅画的一个组成部分。因为留下了这些"白",整幅画才透气,才给读者预留了无限想象的魅力。而且,这些留下来的空白也在尺幅计算之内,虽然什么也没画,成交时也是要付钱的,没有商量的余地。原因在于"布白"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他在中国传统艺术中,也是一项专门的学问和技能。你能说画满了工夫化的多,留有空白就缺少工夫?如果空白留的合适,达到了中国画该有的意境,恐怕"留白"比"不留白"更难,虽然看上去工夫少了,可他下的功夫就更深了。
再比如,同样是一张六尺整宣纸,一件作品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,而另外一件只写了两个巨大的字。其实,很难判断谁的作品工夫多或功夫深?谁的作品难度大或难度不大?初一看,那件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的作品工夫肯定多,因为它用掉的时间绝对长。但如果细想一下,又觉得不对。为什么呢?因为写两个大字的人肯定也不容易,虽然总共加起来没有超过30画,但表现力极强,很有视觉冲击力,更何况用笔、用墨也很到位。因此,人家虽然写这两个字的单位时间可能只有10分钟,但可能积累了一辈子书法的本领,只是临场一挥而就而已。
值得提醒的是,缺少功夫的时候,多花一点工夫是应该的,也应给予肯定。但是,老凭工夫,虽然十年磨一剑,然而功夫不提高,没有长进,终究不会有大的成就。功夫好,可以少化工夫。但如果在需要多花功夫的时候,也化了,那就好上加好了。
在艺术创作上,要有小技巧,更要有大格局。最好倒一下,先有大格局,再补小技巧。因为许多人有了小技巧,就会忘了大格局。严格地说,小技巧就是工夫,而大格局就是功夫。笔法、墨法是工夫,章法、布局就是大气象、大格局,就要靠功夫了。
有人说:"细节决定伟大",我不太同意这个观点,至少在谈艺术的时候。因为,细节充其量只是指笔法、墨法,最多涉及到某个字的结体而已。搞艺术创作,胆量一定要大,要有"无人"、"无我"的胆量,要能"雄视古今",这样才有可能创出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来。
陈传席教授曾说:原创性常常与"老实"格格不入。我的理解是:因为你"老实"了,就会学古人而不敢越雷池一步,听老师的就会人云亦云,照书本了就会墨守成规而不能自拔。我们常说"书品如人品",意思是:有什么样的品位,就会有什么样的作品。这话没错,品位越高,他的作品也会越好。然而,这个品味与你的作品是不是原创?有没有创意有着直接的关系。因此,作品的原创性就是最高的品位。艺术创作不需要"老实",这与人是不是老实没有关系。换句话说:做人要诚实、要老实,而搞艺术不能"老实",要选择各种方法去创新,甚至可以"不择手段"。
"承上启下"是创新的必由之路
当然,中国传统艺术家的创新,必须是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之上进行的。没有继承也就谈不上创新。我们所说的原创,也是说笔墨是传统的,而样式是自己的,形式是现代的而已。
中国书画的创新必须承上启下,所谓承上启下就是说要在传承的基础上,开一代新风,树一代楷模。陈传席先生为这样的画家提出了高品质的标准:那就是"功力、样式、思想"一样不可缺。并指出"功力"深了,"样式"也就会形成。"样式"的形成,其中就包含着作者的"思想",三者是互为因果,相互联系又相互推进的。(《陈传席文集·绘画卷上》第410页一411页)我的理解是:样式是纲,纲举目张。艺术作品个人样式形成了,其中就包含了这位作者的功力和思想。其中攻力中包括艺术的技能、技法和与之相关的文化修养。不久前,我写过一篇短文《形式是艺术的根本》也表达了相同的观点。不过陈先生又把样式的形成,细分为"自然而然"、"着意追求"和"先自然而然,后又着意追求"三种。这大概也是当代艺术家成功的实际写照吧。
当然,思想很重要。样式也好,形式也好,其本质是思想的结果,是思想的物化而已。思想是人类一切行为的基础,人因思想而伟大,也因思想而崇高。"作品的样式、功力,还有意境、含义、趣味以及体现出的各种文化底蕴,都需要思想才能成立"。(《陈传席文集·绘画卷上》第414页)有意思的是陈先生还说:"思想是学、才、识、胆的总和,贯穿其中的是悟性。"这个提法颇有新意,他不愧为一位有真知灼见的艺术评论家,这与他同时又是一位中国艺术史论家分不开。
陈传席认为:艺术样式还必须是有"深度"和"高度"的。如果没有,"这种样式就没有什么意义。"他同时认为:中国传统艺术家的优秀作品,必须有"三个特征",那就是"时代的、民族的、个人的。"必须在其作品中"同时具备","缺一不可",才能称之为"大师的作品"。
时代需要提倡"正大气象",但不要把"霸悍气、粗鲁气、混浊气带入作品,"作为中国特色的艺术作品,还必须具有一定的文气,有文气的作品才耐人寻味"。"缺少文气就缺少深度,这是中国画最忌讳的问题。"《陈传席文集·绘画卷上》第416页一417页》)